上大学深造,是我多年来一直孜孜追求的梦想。因文革而中断学业后,我始终向往着能够跨入大学的门槛。参军入伍后,由于种种原因,除了参加过军队院校的短期业务培训外,上大学的夙愿一直未能实现。1985年百万大裁军,在与地方院校联办部队成人教育班的过程中,我终于梦想成真,实现了久久不灭的愿望。
1985级管理工程系毕业合影
1985年9月1日,就在我的生日那一天,我和其他41名战友一起,以宁夏工学院管理工程系85级学生的身份,参加了学校的开学典礼。
我们这个班颇有些像1979年刚恢复高考制度时大学招生的情况,全班学生职务高低不同,师团营连职均有;年龄大小不一,最大的超过了50岁,最小才有20几岁;文化程度参差不齐,有“老三届”的高中毕业生,也有部队文化补习的高中生,个别的实际文化水平只达到初中。
一双双操枪持炮的手,拿起了书本、作业本、计算器、三角尺......
一颗颗善于思考教育训练、国防施工、连队管理的头脑,被数学公式、逻辑概念、经济法则搅乱了。
一个个习惯于条令条例、按部就班、中规中距的工作秩序被打破了,完全被一种新的生活模式所替代。
从不适应到逐步适应,从不习惯到逐步习惯,从不接受到逐步接受,这确实是一场破蛹化蝶、脱胎换骨的蜕变,是一场酸甜苦辣交织渗透、潜移默化的演化过程,是一场从思想观念、行为方式、生活习惯全方位的转变。
正式开课后,先进行了高中数学摸底补习,紧接着就开始了大学课程的学习,共计开设了20多门课程,除了哲学、政治经济学等几门基础课外,基本上都是与企业管理相关的学科。我们所学的课程,除了哲学、政治经济学等少数几门课程在部队接触过,相应好学外,大多数课程从未接触过,甚至连学科的名字都未曾听过。什么形象思维、抽象思维、逻辑思维、原理概念,云里来,雾里去,有时真像听天书。完全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战场与领域。
只要冲锋号响起,只能前进,绝不能后退。军人的使命,战士的顽强,祖国的需要,召唤鼓舞着我们投入了新的博弈和拼杀。
入学初期,大家除了吃饭、休息,几乎把时间全部投入到了学习中。每天晚上,教室、宿舍总是最晚关灯,特别一些基础较差的干部,中午、节假日从不休息。学校领导、老师们无不被部队同志的这种求知欲望、钻研劲头和好学上进所感动,多次劝说大家注意劳逸结合,但效果不佳,不得不下了“最后通牒”:晚自习时间最晚不能超过3个小时,晚上11点前必须熄灯休息。为此,大家十分感谢学校的关心照顾,因为按学校的规定,晚上10点钟必须休息,我们比地方学生又延迟了一个小时的熄灯时间。
“绝不能让一名战友掉队。”这是我们在部队工作时坚守的一条规矩。廖斌、张成军、李钢等几名年轻干部基础好,接受能力强,无形中成为我们的课外辅导员,常常帮助大家解难释疑。学校还指派一些年轻教师担任各课程的辅导员,不时地到教室、宿舍,询问我们的学习情况,并进行个别辅导。大家虚心好学,不耻下问,相互帮助,取长补短,多数同志基本上能够“跟上队”。也许是年龄的原因,年轻教师对于我们几个年龄较大的师团干部似乎尊敬有余,显得有些拘束,而和那些年轻的干部相处则无拘无束,十分融洽。我们6名师团干部对自身要求还是比较严格的,唯恐自己在学习、生活中出现失误,带来不好的影响。虽说学习指标没有什么硬性的规定要求,但是大家还是害怕与其他营连干部的差距太大。所以,平常学习投入的精力总是比他们要多一些,常常是年轻的干部进行一些课外活动娱乐时,我们还在看书学习、补记听课笔记、完成作业。大家对于考试成绩也是计较的,总担心成绩太低了丢人。
当时工学院尚在创业建设阶段,教学环境比较差。整个学区只有2300平方米的1号教职工住宅,4600平方米的1号学生宿舍楼,以及正在基建的教学综合大楼与计算中心楼,还有一些简陋的平房。学生楼实际上成为教室、住宿、办公三位一体的综合楼。我们班的宿舍被安排在3楼。尽管房间比较紧张,我们6名师团干部学员还是受到了“特殊照顾”,被安排在两个房间里,每个房间只放了3张床,其他干部则与地方大学生一样,均安排了上下高低铺,每个房间住6个人。学校没有宽敞明亮的师生食堂,只有4间约80平方米的简陋平房为灶房,为学生和教职工供应一日三餐。我们每天吃饭,都是买上饭菜后端到宿舍,或者蹲在食堂周围的空地上吃。每逢刮风下雨,姑且不说通往食堂道路泥泞,有时狂风还会把沙子刮进饭菜里,但这种生活我们在部队时已经习以为常了。
部队学员的到来,既为学校增加了压力,也带来了生机活力。学校的教学条件虽然比原宁夏大学、第二民族学院都差,但是我们毫无怨言,在简陋的操场上出操,步伐整齐,歌声嘹亮。课外时间,与地方大学生开展篮球、排球比赛,丰富校园文化生活。我还应邀为学校的老师、学生上党课,受到了大家的好评。我们班的辅导老师郑飞琼在课后专门到我们宿舍问我:“你讲党课时,许多典故、事例信手拈来,你的记忆力怎么这样好?”“过去在部队经常上课,常年学习积累的呗!”我笑着回答。
当然,我学习专业课程,就没有像讲党课那样轻车熟路、游刃有余了。在所学习的课程中,画几与制图、数据库等几门课,学习起来非常吃力。说来也事出有因。在部队时,由于长期搞政治工作,识图标图就成了我的弱项。学校的机械图,比军事地图要复杂的多,靠几十个学时要完全搞通搞精是不可能的。数据库对我们来说更是一门新的学科。我们在部队时根本没有见过电脑,更不用说是会使用了。当时学校仅有几台电脑,每逢操作,几十个人轮流上机操作,我们笨手笨脚地连开机、按键等基本的操作程序还没有掌握,轮换的时间就到了,更不用说建立数据库了。
当然,学习并不是完全枯燥、痛苦的事情,也有欢乐、幸福的时刻。特别是上高等数学微积分、排列、组合、矩阵、方程式.......犹如在军中帐运筹帷幄,排阵用兵,或在数学迷宫里穿来穿去,行走自如,别有一番乐趣,每当你独立完成一次作业,做对一道习题,看到老师在批改作业上用红笔划的对勾,顿时会有一种愉悦感、满足感。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两年的大学生活很快便过去了。第一年感觉到时间紧张,压力很大。第二年则觉得压力减轻,时间宽松了。从第二学期开始,便开始应对考试、社会调查、撰写毕业论文。考试对于学生来说,是一道必须逾越的关口;对于我们军人学员来说,是过关斩将必须冲过的最后一道防线。好在每门课程在考试前,主课老师总是会在辅导中给我们讲一讲复习应掌握的重点,便于大家在复习时有的放矢的理解和强化。所以每次考试,除了个别同志重新补考外,大家基本上都能过关。
我至今依然保存着一本《宁夏工学院记分册》,上面详细记载着我自1985年9月1日至1987年4月22日期间20门课程的考试成绩:
高等数学92分,工业会计87.5分,政治经济学88分,英语为良加,机械制造基础为优,画几与制图为良好,工业经济管理96分,管理数学86分,微观经济为良,普通物理96分,国民经济计划90分,统计99.4分,企业管理85分,工业心理学为优,数据库为良,哲学为优,生产管理84分,财政与信贷98.4分,管理会计为优,经济法为优。
虽然考试成绩不能说明一切,但毕竟展示了我学习的基本情况与成果。
从1987年5月开始,我们进入毕业前最后冲刺,而这种冲刺却完全没有部队军事演习最后冲锋占领阵地时那样的杀气与霸气,充满着轻松愉快的心情,可以说是两年寒窗学习最惬意的时候。根据学校的安排,我们班兵分两路,分别到浙江杭州、江苏南通进行社会调查后,确定课题,撰写毕业论文。
由大西北向江南进发,这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在呼啸奔驰的火车上,我不时地从窗口浏览江南的山色之美。尽管乘坐几十个小时的火车,却毫无倦意,兴致盎然。
到了杭州后,我们被安排在杭州柴油机厂的招待所,条件虽然不算太好,但是比起在贺兰山时住地窝子不知强出多少倍。当时吃住都不成问题,只是5月份杭州便进入了梅雨季节,淫雨霏霏,空气湿润,整天觉得身上黏糊糊的,被褥也是湿漉漉的,每天需要冲几次澡,这对于我们这些西北汉子来说,还真是一种新的折磨。
根据带队老师的安排,我们被分配为几个小组,分别到几个企业进行调研。我选择了杭州菊花电扇厂,因为“菊花牌”电扇当时是中国的名牌产品,畅销全国,家喻户晓,颇受欢迎。到工厂后,厂领导和工人师傅对我们这些来自大西北的军人学生还是十分热情的,主动介绍情况,有问必答,有求必应。正是通过到实地调研考察,我才知道了电扇厂生产的“菊花牌”电扇有“家菊花”和“野菊花”之分。我们既在总厂的生产车间参观了“家菊花”的生产流程,也到乡下的农村分厂作坊参观了“野菊花”的生产过程。经过详细调查思考后,我撰写了关于适应改革开放形势,积极扶持发展乡镇企业的调研报告,得到了指导老师的高度评价,被评为优秀论文。
在进行社会调研的同时,我们也游览了闻名遐迩的杭州美景。
站在柳丝轻拂的西湖边放眼远眺,只见湖的南北西三面是层层叠叠、连绵起伏的山峦,一山绿,一山青,一山浓,一山淡,真像一幅优美的山水画。“水光潋滟晴放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墨总相宜。”北宋文学家苏东坡对西湖精彩的描述,名副其实,毫不夸张。
西湖景色美不胜收,使人流连忘返。我们不时地拍照留影,只惜相见太晚,只恨胶卷太短,不能把这里的美景全部纳入囊中。尽览美不胜收的西湖,我们不禁增添了几分豪情,几分光荣,我们觉得坚守贺兰山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们流汗、流血,乃至付出宝贵的生命,不正是为了祖国的多娇江山吗?
民族英雄向来是我崇敬的偶像。儿时,《说岳全传》《说岳后传》等小说,我反复阅读了多遍,岳母刺字、精忠报国、十二道金牌、风波亭的故事,耳熟能祥,我经常讲给同学们听;从军移防贺兰山后,800多年前岳飞的《满江红》这首气壮山河、荡气回肠、传诵千古的名篇更成为我们经常吟诵励志的座右铭,抄写在日记本上,请书法家书写挂在墙面上。在杭州西湖畔的栖霞岭旁,我终于见到了仰慕终生的岳王庙、岳飞墓,看着叱咤风云的岳飞塑像,以及铁铸的秦桧跪像,那幅“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奸佞”的石刻对联,在时刻提醒来者、世人:
民族英雄们无私奉献、利泽于民、舍身忘我地砥柱于历史发展洪流的时候,从未计较过什么得失与回报。他们的伟大与平凡,并不在于那种充满佛光神意的被神化的计划或预言,而在于他们的实践面对敌人以友情、以亲情、以官爵、以金钱、以监禁、以酷刑、以死亡的利诱和威胁,有的人仍然能够做到“横眉冷对千夫指,俯时首甘为孺子牛”,于是他们被赞誉为“民族脊梁”。有的人却丢失了信仰,迷失了自我,放下了尊严,于是他们为人民所不齿,遭世人所唾弃。金石掺瓦砾。历史的洪流中难免泥沙俱下;然而,大浪淘沙,真金自现,殊途终难同归。
岳庙大门旁熠熠生辉的对联是“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倒映于碧波的14个大字,荡漾着岳飞视功名利禄如尘土的云水襟怀——刚肠九曲却又澎湃超迈的自理与剖白,致使此词成为气壮山河的一篇杰作。这既是我第一次杭州之行的又一收获,也是将结束两年大学生活的又一收获。
工学院毕业后,全班同学除了少数留在部队继续服役外,多数同学转业奔赴祖国东西南北中,业从工农兵学商,继续为祖国的建设、改革事业贡献力量。
“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2017年10月14日,毕业30年后,原部队在宁夏工学院求学深造的军中学子不远千里,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执着地重返朝思暮想的母校相聚,实现了久别重逢的梦想。分别时,正当青春年华,再相聚,已是两鬓斑白。岁月之水能穿石,但无法抹去纯真的记忆。大家胸前佩戴着“宁夏大学”的校徽,徜徉在旧貌换新颜的校区的路径上,驻足在枝繁叶茂学子林前,齐聚在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倾心回眸那段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追逐当年风华正茂的朴实身影,尽情倾诉对师恩如海母校的感恩之情,寻觅当年勤奋苦读成长奋斗的痕迹,仔细回味在军营校园结下的纯真友谊,共享晚年惜缘惜情的美好时光,共同聚集向上向善的正能量。在座谈会上,我放声吟诵了填写的一首《满江红·情满母校》诗词,聊以表情志:
百万裁军,卸戎装、泪洒沙场。进学堂、文气勃发,求师绛帐。昨夜柳营舞龙泉,今晨讲坛论沧桑。树文心、不坠青云志,任翱翔。
师校恩,情意长;传道义,育栋梁!志勇仁智信、训诫崇尚。军地两用襄盛世,富国强军谱华章。英雄梦、文盛武艺强,射天狼。
毕业三十周年返校留念